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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俗缘千劫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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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恨又悔,恨自己耗费一生,才认清这人真正面目;悔当初为什么毫无机心,做了这凶手的帮凶。我怕这入魔的武功祸害江湖,更害了那位王家后生,因此才写信与王佑稷告知此事,请他留心在意。谁料想这封信透露的信息却流入十二家与八教的耳朵里,成为最终导致王家灭门的导火索。”

说到此处,周天已毕,卑明缓缓收功,解开他穴道禁制,长叹道:“你也知道这人究竟是谁了。师父愧对你全家满门上下,这才默声不响将你带回山上,却一直于心有愧,难以启齿,不敢告知与你。如今……”王樵浑噩间陡然听到这么一段往事,惘然已极,急忙回头道:“师父说什么话来……”映入眼帘却吓了一大跳,只见卑明面如金纸,摇摇欲坠,整个人朝他倒伏下来,背部衣衫全被血染透了,背心处插着一柄匕首,居然是被人偷袭暗算。

王樵目眦尽裂,一把抱住老人瘦弱身躯,不敢置信:“师父!?……谁伤的你?!我……”伸手去点穴道止血,一提劲气更是大惊,叫道:“您怎把紫微功给了我……?……”可这时候哪里来得及细问,不待他答话,已然迅捷无比点了他数处大穴,却发现卑明早已自封了伤处穴道,硬凭一口真气护住绛宫泥丸,居然坚持到现在看不出端倪。王樵束手无策,惶然四顾,发现自己正身在八楼之上,周围并没有旁人,道:“……您等一等我,我去给您请大夫来。”

卑明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释然神色,缓缓道:“我自己发的誓言,如今应验……也是过往冤孽……我这般年纪,什么时候死不是死呢?这功体你留着比我有用,别忙了,你好好听着,我还有要紧话要说。……”

王樵浑身颤抖,眼眶发红,在他身边跪下,双手攥紧了卑明的手掌。

喻余青动惮不得,仅剩的意识逐渐模糊。蛊根蚕噬着他的经络,和他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那就像有一把斧头把自己反复劈开,再用千万根利针从五腕六腑里刺将出来,凿穿肌腱,重新缝合。这苦痛倒不是头一回生受,也倒还熬得过去;只是如今这蛊吃了武人极其强韧又满含真气的经络,更是饱吸人血,威力一发而不可收拾,原本只是在他体内绛宫蛰伏,偶尔攻城略地;如今却已然呈了分庭抗礼之势。

他此前被点了穴道、服了分筋化骨散,自身半点力气也用不出来,又陡逢大变,气急攻心,更遭人凌辱,气壅神溃,便似一根始终绷紧的弦断了,一道铁铸的拦坝终于锈烂溃堤,便控制不住那蛊根,只任它鸠占鹊巢,横行无忌,居然将那一个好赖也算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三两下便吃了干净。血气弥漫口腔,登时恨意汹涌,杀意澎湃,仿佛自己已不是自己,只是一头饿狠了又杀红了眼的野兽。及至王樵唤他,也只觉得浑浑噩噩,朦胧听见,却全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好累了,那头顶的天光只余一线,下沉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远。我努力过了,我也想好好地活,可这世上太不公平……没做什么坏事,却也要偏受报应……他徒劳地向上伸手,什么也抓不住,最后一丝气息吐尽,似有一个声音在耳畔说,别挣扎了,你该歇一歇了,好好睡一觉……他刚要闭上眼,一道柔丝缠上手腕,看见那雪白的缟丝当中,有一束黑色长发,贯力之下,承受不住,纷纷断裂。无数回忆登时像气泡般猛地上涌,他们在无人所知的陋室里紧紧相拥,像一绺青丝一般相互缠绕。我们说好了的,——他想起来,——无论前路如何,……都要一起走,一起扛。

他从不断啮咬自己的千万野兽当中挣出一隙,隐约见那人背脊如山般挡在自己身前,仿佛要与整个世界对抗。

突然间地动山摇,堂上诸人一时间站立不稳,各自东倒西歪,王樵早已再支持不住,气力透支,猛地倒撞下去。喻余青关心之下,心头一股情绪激荡,神台便复了几分,猿臂轻舒,将他揽在怀里,另手一扬,那蛊根便如绳索一般,嗖地卷上楼柱,一荡之下,两人忽地便穿过七层破碎的楼板,跃得不知所踪。等众人从地上爬起,这才发觉,又震惊于楼中机关,忙乱了好一阵子;阳乌子叫道:“那妖魔挟了你徒弟跑啦!”几人都要去追,只听楼上传来一副沙哑人声,却能听得出来是喻余青的声音:“……请卑明大师一个人上来。其他人若来,休怪我不客气了。”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到底忌惮那怪蛊淫威,又互相掣肘,卑明道:“无妨,单凭他还伤不了我,我上去看看樵儿的状况。”阳乌子奇道:“这小子怎么能说话了?那他到底是人还是妖,我们到底是杀还是不杀?”他生性好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道,“我陪你上去。”卑明道:“莫惹他发了狂性,伤了樵儿。我先去探一探再说,你与证空在这里主持,免得多伤人命。”八教诸人相互眼色,想要冲上,向南枝与迟戍持剑一指,拦在楼道前,两方竟成了胶着对峙的局面。

卑明独自上得第八层来,只见王樵躺在一边,喻余青跪在他身侧,却不敢碰他,浑身痉挛不已,正强自运功调息,压抑蛊毒,苦笑道:“大师!我听三哥说过,你是他最信赖的人……我如今谁也不敢信……但他若信你,我也信你……”

卑明数步上前,道:“你恢复神智了?到底是怎么弄成如此……樵儿怎样?”一摸脉搏,略略放心,“只是脱了力耗空了经脉,没有大碍。你怎样?”喻余青牙关咯咯打战,脸上经脉虬起,仿佛整张面容都在不断变幻,喘息道:“我中了分筋化骨散。……大师有没有解药?……”卑明从怀中取出一小瓶‘换骨丹’来,却凝在半空,并未递出。喻余青见状,反而苦笑道:“大师如今一掌拍死了我,我也无怨言。但我答应过他……我答应过他绝不再自寻死路……”卑明道:“我是有话想要问个明白。你杀的那人是谁?”

喻余青脸上戾气一重,单是提到这名字便气息将乱,“……是王铿。”

“他给你服的分筋化骨散?”

“……是。”

卑明点了点头,没有再往下细问,将药瓶掷过去。分筋化骨散让人内力暂失,浑身瘫软,想来是以此下作手段趁人之危,那也算是自作自受。

“这蛊以人经脉血肉为食,那你之前是如何过来的?”

“……大师不必担心……我杀人虽众,却从未让它沾过旁人的血。……若是有过,单凭各位今日所见,也知道定然是瞒不住的。”喻余青服下解药,气息稍复,打坐调息,“我要把它压回体内……可如今它饱食一顿,今非昔比,我也不知能不能奏功……还望……还望大师照顾我三哥。若我输了……三哥是下不来手的……请大师……也与我一个痛快……”

卑明久久看他二人,突然一手抵住王樵背心,一手捻住喻余青手腕外关二脉,同时催动功力,遏制他体内蛊根向经脉深处钻营,形成对敌之势。他毕生修为当真深厚已极,两手各持一端,居然是不同的功法。喻余青得他助力,心下大定,不由得感激。他望向眼前人,情知凶险,却忍不住伸手握住王樵手掌,与他十指相扣。见卑明看他,又不由得有些赧然,低下头去,声如蚊蚋:“……大师莫怪……”卑明微微一笑,道:“我有什么可怪的?你们互相挂念,生死不离,令人钦羡。若这世间所有相知相爱尽皆如此,这一场祸事,兴许从一开始便不会发生。……然而我如今悟到,也是迟了……”三人内里周天相连,气海蒸腾,互为倚补,正是事半功倍之时,于外界一切不听不见,因此谁也没有料到——

居然有人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这一层,缓缓走近,一刀向卑明扎来。

三人体内真气尽皆大乱,喻余青倏然睁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玉儿瘦小的身躯正站在卑明身后,将一柄匕首送入他后心。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愉快,也不是痛恨,就像是做完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提掉棋盘上劫中的棋子那样理所当然。她一击即中,拔出刀刃,刃如薄翼,毫无犹疑地再向王樵袭去。

“!!你——”喻余青怒气上涌,血脉翻腾,此时再也顾不得自己身上蛊毒再度发作如何,掸手一甩,催动蛊鞭飞出,陡然缠住她腰身,将她拖离另两人,“你不是玉儿……你是谁?!”

那少女也不答话,突然翻身倒旋,从他头顶上越过,匕首平削面门。喻余青仰面避过,谁知她手掌上劲力一送,那匕首脱手飞出,直朝卑明奔去,手腕同时中道一翻,掌锋如刃,朝他肩头劈下,全然不似之前轻飘飞舞的女子武功路数,反而大开大挫,丝毫不担心未长成的骨骼经不住如此重手。喻余青见她来势凶猛,右臂变掌向内一圈,左臂一滚一拧,陡然长出数丈,那飞刀夺地钉在他手臂蛊根上头,竟是硬生生拦了这一招。

卑明点了自己穴道,堪堪止住流血,一抬头时正看见她翻身倒旋的那一招,与记忆中无法抹去的场景叠合在一处:当年有一个年轻人正是这般身姿夭矫,恍若云中飞龙,从火上掠过,已将他掷如火中的那本书册拈了出来,正是同一招“白衣渡世”。他怔怔唤道:“……潜山?……”

那少女一怔,原本身形一缩,仗着身量娇小钻入喻余青怀抱,双掌“推窗望月”,正要趁机撞他胸口,再反格下颌、袭他喉头。这一声唤传来,竟顿了一顿,就是这一霎之机,喻余青胸口蛊根陡然暴起,将她身子重重锁住,猱身一滚,身形拔地而起,居然向再上一层楼冲去。

他心知卑明重伤、王樵昏迷不醒,自己根本不知能坚持到几时,一味在此缠斗绝无胜算,因此趁着自己尚且保有神智,带她走得越远,另两人便越是安全。他缠住玉儿,一路飞奔上了顶层,已然到了极限,再也无法控制这蛊的力量,猛地摔出丈许。突然听得夹板响动,隔板翻开,一个少年从隔板内一跃而出,正是石猴。他手持利剑,迅疾无比地斩向缠住玉儿的蛊茎,这一下来的太奇,只唰地一剑,那茎鞭已断,黑水横流。此时蛊根已然深入喻余青四梢神经,这一剑犹如斩断他四肢一般,一声痛呼,几欲晕去,急向后退,一脚便踏入铁索阵中。

这二人自幼便在这楼中长大,何处暗门机关、套层夹板无所不知,要上楼来也不必如其他人那样走楼道,从隔板内侧的链索就可以攀上。是以群豪都不知他二人上楼来了,玉儿从八层的墙板中钻出,自然可以无声无息地陡然你出现在卑明身后,持匕首扎入他后心;石猴则攀上顶层,这是陡然如神兵天降,任你是绝世高手,也挡不住他这一下偷袭。

玉儿脱出桎梏,喝道:“开铁索阵!”二人迅捷无比地扳动机括,抽动铁索,铁链阵法变幻,对他们来说早已熟记于心。喻余青脚步虚浮,浑身剧痛,勉力间冲不出这阵索,没数合便被锁在那狭窄佛龛当中,动弹不得。石猴一下奏功,拿住了喻余青,颇为自得,笑道:“青哥儿莫怪,当初在这楼里是我们帮你解开这锁链,如今再帮你捆回去,也不算我们占了便宜。一命还一命,那时若不是我们救你,你也活不到今日。如今你这副模样活着也不比死了好多少,倒不如帮帮玉儿,就权当那日我们没救过你……”他低声道,“她还差一步便可以突破关隘,神功告成,我们便可以摆脱那鬼魂了……”

喻余青想说那已然不是玉儿,浑噩之间,哪里说得出来?身体里五脏六腑之间恍若战场,一点点将他蚕食吞没,他胡乱之间痛楚难耐,伸手在皮肤上抓挠,居然从衣囊中摸到一枚残存的玉珠,心中一动,急忙将玉珠攥在手中,果然正是当初玉儿还他的那一枚青玉,由于在蟾山的香炉里淬过香烟,更兼是王樵当初送他盘发用的上等好玉,有着凝神定心的效用,这些年来日日带在身边兼怀故人,也满养了思念之气。一握入掌中,登时一股清凉温润之意直达灵台,便仿佛见到那个人在身边一般。他稍稍定心,压下心头一口烦恶血污,道:“她不是玉儿……”余光里却见银刃一闪,一枚暗器居然朝石猴背心悄无声息地袭来!

喻余青当初与这一对少年少女陌路相逢,不打不相识,又曾蒙他二人相救,实在无法袖手不理,不及出声示警,更无多余力气,只来得及抓过铁索,劲力直透过去,那一头铁索还握在石猴掌中,此时被微微一撞,将他推开半寸,只听卜地一声,原本要没入他心脏位置的暗器偏了半寸,刺入神堂穴,人晃了一晃,一声未吭便倒撞在地。喻余青也同样耗尽了身上最后一丝清明气力,再也无力与自身那汹浊怪蛊抗衡,神智一昏,向无边黑暗当中坠去。

“玉儿”隔得远了,没看到那铁链上几不可见的轻微一振,只当自己一击即中,浑不在意倒地的石猴,掐指推演那地上归元阵法,依据数理扳动那隔板机括,只听得整座楼中套层内铁索搅动,机关尽皆发出巨响,不多时,楼底传来轰然断响,好像有巨石落地,水声倏然而止。那铁索阵上的锁链全数归元,阵眼当中露出一阙圆形石门。借了少女身形的老人将石门轧开,只见里头灯火通明,居然直通中空山腹,里头叫声、骂声、求救求饶之声连绵不绝,人声鼎沸,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将死的恐惧出来,在空空的山腹当中四处碰壁,回音轰然。

他看着这一切一如棋盘算尽,在这儿合龙,在这儿提子,输赢过后在趁手抹去,黑白里不见喜悲。又不由得想到那一盘棋,棋至终盘,围绕劫争,一方不断紧气开劫,另一方不断提劫抵抗,回环往复,交错缠绵,难分胜败,也是这么一番景象。

那时他提子落子,仿佛指尖拈着是欢喜哀愁,既怕被人看破,又仿佛被人算尽。赢也赢不下,输也输不尽,一盘普普通通的棋,怎好却似活了一般,横竖间都是患得患失,焦虑不已?

他忍无可忍,猛地掀翻棋枰,黑白子滚落满地。抬头看时,才发觉对面的人早已不知何时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