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张辽道：“说了这么多，难道你也想劝我和你一样归顺曹操吗？”
张辽摇了摇头道：“关二哥你是什么样子的人，难道我还不清楚吗？你老大行事恶劣，人品低下，但是你跟张老三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于他，这已经不是什么关于选择的问题了，而是你俩从一开始就被你们老大捆绑在了一起，根本不可能投降给别人。”
我点头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单独前来劝我呢？”
张辽又转过身去看那白门楼，背对着我说道：“只是不想这白门楼下连着死掉两个英雄罢了。”说着张辽转过来一脸严肃地盯着我说道：“我当你是朋友，今天来不是劝你苟活，而是不想你就这么死了。张飞被乱军追赶去了硭场山一带，刘备远去河北投靠了袁绍，假如就你今天负气死在这里，将来张飞和刘备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早就不在了，即使刘备这人无动于衷，你可曾考虑过张飞心里的感受？”
张辽的话说得我心里跟着忽然难受了一下，老大阴鸷的脸庞在眼前一闪而过，倒是老三那热切殷勤的模样始终占据着我的思绪，而小春现在就在城中，老三本来就要在这几日和她结为夫妻，却因曹操南下徐州而耽搁了婚期，如果我就这么死了，小春不知要落得何处去了，老三同时失去了我和小春，不知道该有多么难受才是。
张辽继续说道：“我们被囚于下邳大牢那晚，及天明时曹操曾来专程见过我们。”我听了讶异道：“不可能，我和老三曾在外面陪了你们一整晚。”张辽点头道：“这个我知道，后来夏侯惇都说给我了，所以我今日才特地来劝你一回——那日清早曹操专程来见奉先，问他可还有其他心愿需要他去完成。奉先指明要我辅佐在曹操身侧，曹操和奉先心照不宣，当即便表态说道：‘那么便答应于你，我一生不会背弃天子，当尽心尽心匡扶汉室。’奉先听后便笑道：‘此言有诈，你的子孙后辈又当如何？’曹操也大笑说道：‘介时我和你都是泉下亡魂，又管得了那么多事情呢。’他二人便抚掌大笑，看上去就像多年的旧友一般。”
我问张辽道：“你是说吕布的遗志是教曹操一生不得称帝篡汉？”张辽点头道：“即便吕布不说，曹操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尽管许都已是他曹家的天下，但是时代的规则在这里摆着，任凭曹操多么狂放，有袁术这个僭号不忠的先例在这儿，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像他这般的大人物，绝不像袁术那样只注重虚名，一个徒有其表的草头天子和手握天下重权的司空相比，曹操当然是更看重后面一种。”
我跟着点头道：“以曹操的性格来看，倒确是这个道理。”
半晌，张辽便说道：“所以，还是先降了曹操吧。对外可以宣称是‘降汉不降曹’，这样对你的忠义之名也无损害。另外再和曹操有言在先，一旦探明了你家老大的下落以后就去投奔，期间把你老大的家人都供养起来，免得遭到战乱祸害。”
我听了沉默不语，半天才问张辽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得？是曹操吗？”张辽听后笑了笑说道：“我当你是朋友，对你掏心掏肺说这些话，你又如何要质疑我的立场呢？不论外人如何贬低曹操，他仍然是大汉的司空，连皇帝都对他推心置腹，在他手下任职行事又有什么好丢脸的呢？我们一辈子都在喊着振兴汉室的口号，怎么真到了塌下身子去亲身实践时，又因为顾忌江湖人士的评价而畏首畏尾了呢？”
我在一旁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张辽陪我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事急则缓，事缓则圆。为了兄弟，也为了你们家老三。”
我心想兄弟不就是指的老三么，张辽为何还要分开来强调。而从他看我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所指的兄弟好像唯独就只有老三。原来连他这个外人也都看得出来，老大与我们两个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似兄弟更似君臣父子，以前可能还没那么明显，可是这几年却越发的疏远起来。
我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作何表达才是。半晌招来下人，吩咐道：“传我令去，全城投降，余人不得做任何反抗。”那小校似乎没听清楚，试探着问道：“二爷您是说咱们要投降曹操是吗？”我点点头道：“是的，和下面的兄弟们说，就说是我的意思，叫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曹司空进城来会安抚好百姓和降兵的。”
那小校还楞在那里，不敢相信投降的命令是由我下达的。张辽见他还在发呆，便催促道：“二爷都这么说了，你就赶紧下去照办吧，免得军中风云际会变化突然，你再拖延下去反而耽搁了二爷的大事。”那小校听见张辽这般说，才领命下去了。
我带着十余散骑随着张辽来到曹操大营，张辽早就命手下飞报了曹操知道，此刻他已经率领手下诸将出来辕门外迎接。我翻身下马，惺惺作态便要拜将下去，曹操伸手一把将我托住，笑道：“云长，别来无恙啊！”我面带羞愧之色，低头说道：“有劳司空大人挂念。败军之将，深深感谢司空大人的不杀之恩。”曹操对左右笑着说道：“云长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来，叫人听了多么见外。”于是在曹操的携领下入得帐中饮宴相待。
曹军进得下邳城中，军民尽皆无害，老大的家眷和小春也被曹操派兵保护起来，不允许外人私自接近一步，生怕有乱贼趁着城破混乱的时候闯入老大家里。没几日曹操班师许都，我和嫂嫂们以及小春也跟着大军一同回了许昌。在许都的馆驿歇息了一晚之后，曹操亲命在许都挑选了一处大宅拨给我们居住。我让嫂嫂们和小春同居内院，找了十几个老兵在内外院把守，不教城中外人进来。我自己住在外院，每三天在内院门外躬身施礼问安，其余时间都随着曹操上朝议事。曹操带我引荐给皇帝相识，又夸赞我忠义无双，皇帝特此赐我为偏将军。
出得朝堂来，曹操和我并肩徐行。我对曹操感慨道：“这些年东北西走，一直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没有，自从跟司空入得许昌来以后竟然直接拜为了偏将军，实在惶恐。”
曹操闻言停下脚步，四下洒望了一圈，见身旁没有外人才笑着对我说道：“此前在洛阳时就不说了，到了长安也都差不多，酒囊饭袋高坐庙堂之上，他们却又凭得什么。现如今陛下励精图治，整个许都朝气蓬勃，各文武都是国之栋梁，云长与之相比丝毫不差，他们既然坐得这个位置，云长自然也可以坐得。”
想到这些年我和老三随着老大转战南北，到如今老大穷尽心思也只是混了一个浪得虚名的皇叔而已，并没有半点实权，而我仅仅是投降了曹操还不足三日，就落得一个偏将军的高位，手下又有兵士又有军权，想来确实令人唏嘘不已。
我和曹操共同乘马前去饮宴，曹操在这许都路熟，在前面遥遥引路，我自当紧随其后。来到赴宴地方，曹操先行一步下马，见我的马还没有停稳，顺手就过来给我牵马执鞭，吓得我连忙从马上翻身跳了下来，惊惶道：“司空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要是叫夏侯惇他们看见了你对我如此恭谦，回头又要和诸将找我麻烦了。”
张辽跟随在一旁见状笑道：“二哥还是不熟悉咱们司空大人，他一向就是这个脾气，跟兄弟们在一起没什么架子，凡事能顺手搭一把就直接做了，根本不考虑什么尊卑有别。”曹操闻言点头道：“就是，都是自己人，不要整的那么客套见外。”可是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敢叫他为我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因为这种话从人家嘴里说出来从人家手里做出来这叫客气谦虚，而我要是大大咧咧应承了则就是我关某人不懂规矩了。张辽见我还要和曹操争辩拉扯，就继续说道：“在城里饮酒作乐时咱们曹司空可以跟你称兄道弟，可是一旦到了朝堂之上或者战场之上，那可就是立即化身严酷首领了，介时不要违抗他的军令就好，其余无妨。”
席间饮宴甚是欢乐，这曹营之中的气氛果然就像张辽所说的一样，私底下毫无什么顾忌之分。就见曹操和夏侯惇他们嬉笑怒骂闹作一团，又是行酒令又是猜歌妓，完全没有昔日江湖中传言的那般阴森恐怖。不知觉间众人都喝多了，曹操半倚在我的身边，望着我的长须出神，半天才悠悠说道：“云长的胡子生得真好。”这时夏侯惇和夏侯渊他们也凑了过来，我一见夏侯渊就有些不自然，毕竟他舍弃自己幼子而养活的女儿现在正在我们府上的后院里，我见他待我诚恳便想告知于他，生怕他将来知道以后悲痛欲绝，可是转念又想到老三和小春互生情愫，于是为了自己家老三，只好又把临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夏侯惇凑过来对着我的胡子观赏了半天，转过身去对诸将笑着说道：“关云长好一个美髯公啊！”众人大笑，弄得我也游戏不好意思。这时曹操幽幽说道：“我和吕布都是面白无须之人，都不如云长生得这般武猛。”张辽听到曹操感怀吕布，一时间也收了笑意，沉醉在回忆之中。气氛一时冷落下来，曹操发觉后随即醒悟，对手下人吩咐拿来一个纱帛做得垂囊，教我挂在颈中，将长须裹在纱囊里。曹操笑着说道：“如此一来，秋冬之际或者行军赶路之时，就不会因为其他原因伤害到这么漂亮的胡子了。”众曹将一起唉声叹气，开始抱怨曹操偏心于我，曹操兴致高昂，又和诸人斗起酒来。
觥筹交错间，我醉眼惺忪地望着眼前众人。觉得他们既有吕布帐下那些人的随和氛围，又有我们三个之间那种牢不可破的忠义，可是又比吕布原来那些手下能征善战，也比我和老大老三热闹欢喜的多。
忽然间我就想，假如现在独坐上席的人是老大该有多好。我们要是有这样的队伍和兄弟，这天下早就收归囊中之物了，何须现在这般东躲西藏犹如丧家之犬。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对，若是把曹操换成了老大，那么今天这场酒席的气氛肯定阴森压抑至极，众人也都各怀心事，哪里像诸位曹将一般开怀畅饮。于是我就开始思念老三，要是只有老三在这里的话，或者我们两个一开始就是曹操的人，那么一切也都顺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