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苏遇嫁去漠北是不得已,从未想过她竟会如此依赖漠北王。她从来不向自己倾吐委屈,现下竟能在肖岩面前发泄痛哭。
他心里一阵阵酸涩,还伴着无法遏止的恐慌。
苏遇平顺了下心情,像文昌帝告了失仪之罪,一双眼儿定定落在了卫皇后身侧的绮姑姑身上。
她这人,记仇,今日奈何不了正主儿,那摧心肝的一脚却是要报的。
肖岩瞧着她憔悴的眉眼,知道他的王妃像来知进退,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定然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给皇后下脸子。
他将那双柔嫩的手包在掌心,触到她手背上大片结痂的擦伤,那股戾气便再压不住。
他一步步逼近绮姑姑,站在花树的暗影里,冷哼了一声:“确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这人气势咄咄,声音冷冽沉寒,唬的绮姑姑腿一软,跌在了沁凉的方砖上。
肖岩居高临下,并不看她,转而朝文昌帝抱了拳,微欠身道:“陛下,臣愿出兵解翼州之困,只......”
他顿住,瞟了一眼萎顿在地的绮姑姑:“臣要替内子讨个公道。”
文昌帝万没料到能如此轻易劝的动他,当即爽朗大笑,一挥衣袖,颇为爽快:“一个奴才而已,哪里要贤侄如此费周折。”
苏遇却愣在了当场,她虽人在深宫,却看的明白。
去岁幽州、冀州蝗灾过境,颗粒无收,又逢严冬,民不聊生,今岁一开春,冀州周传志揭竿而起,灾民纷纷响应,竟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动乱。帝派了骠骑大将军刘熊去平叛,至今僵持不下。
此番借用漠北兵力,无非是想分散漠北军防,胜了,漠北元气也必大伤,再无威胁之力,败了也无妨,正好寻个由头收了漠北,真真好算盘。
她都看的透,又何况肖岩,他竟要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要走这步险棋?
苏遇下意识扯了下肖岩的衣袖,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只仰了头,担忧的看向身侧的男子。
肖岩见了她眉目里的忧色,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笑的张扬而笃定,道了声“无妨。”
继而又问:“想要如何处置这奴才?”
苏遇一颗心忽而便安定了,微抿了唇,对着眼前的男人露出了小性子,道:“我要打她三十大板。”
话落了,便有侍卫上前来押人。
绮姑姑年过半百,这三十大板下去可是要去了半条命,当即哀嚎求助,凄惨惨喊了一声:“娘娘救命!”
卫皇后掩在大袖下的手掐出了血痕,绮姑姑陪伴她半生,折了她便是去了自己的半条命啊,自己又如何不疼!
可转头瞧了眼正志得意满的文昌帝,知道这求情的话是如何也不该说的,便是说了,也只能寻个没脸,只能又生生咽下了口中的腥甜
一场宫宴,让京中贵女们见识了漠北王的风采,也惊叹于这天下间竟有如此护妻的夫君,心里艳羡之余又不免生出些失落与不甘,原等着看这苏家大女的笑话,竟又被生生比了下去,散场时,便都有些无言。
苏遇却无暇顾忌他人所思,虚浮着脚步往宫外走,引路太监的身影总觉得有些虚晃,后背的冷汗被凉风一吹,不禁有些瑟瑟。
她勉力挺直脊背,不想在这样场合丢了端仪,忽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已被腾空抱了起来。
她压下嘴边的那声惊呼,下意识抱紧了那人的脖子,悄声道:“放我下来,这可是宫里。”
肖岩却并不在意,将人抱的更紧了些,一双幽深眼眸在宫墙的暗影里似是能洞穿人心,不高不低道了句:“苏遇你记住,不管在哪里,有本王在,你永不用逞强。”
这句话沉甸甸的,落在苏遇的心湖里“噗通”一声,激起一层层涟漪。
她独自一人走了那么久,撑着一口气,从不敢松懈,忽而有人将她护在了怀里,告诉她不用逞强,一时竟有些滋味莫辨。
她张了张口,终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低垂了眼帘,乖顺的依在了那个温热的怀里。
太子肖珩站在角楼里,看着宫墙下那两个依偎的身影,手中的薄胎红釉茶盏应声而碎,细碎的瓷器扎了一手,淋淋沥沥落下血来。
伺候的小内侍吓的肝胆俱碎,立时要传唤太医,却被太子摆手止住了。
他身影凝固住,一瞬不瞬的看着楼下的人影,明晃晃的宫灯一照,映出女子皙白的脸,红霞晕染,眼眸含情,微嘟了唇,正悄声说着什么,是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的娇憨柔媚。
脚步声渐渐远去,深深的宫巷里又陷入一片沉寂,太子一身落寞,盯着宫墙上的明黄琉璃瓦半响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