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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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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姜衢目光里, 是漫天红霞和陆淮的眼睛。

残酷又温柔,只看一眼, 就好像陷入一团温热的死水, 慢慢溺毙其中,无知无觉。

陆淮还抓着他的手。

“我……”姜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脑子里嗡嗡的,耳朵里全是陆淮的声音。

陆淮撩着他额发往上推,摩挲半刻,眼睛神色灭了又明,最后语气归于平静:“你介意的话, 可以离我远一点。”

这句话像是一声娓娓道来的告别, 可姜衢却突然心慌了。

“不是,我刚说的话, 不是要你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我只是希望你遇事儿能和我说……”措辞太难, 姜衢卡了半天, 呼出口气,捏紧陆淮的虎口,言简意赅,“我不介意。”

陆淮指尖在他蓬松的头发里没轻没重地按了按。

手掌遮住姜衢的视野,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陆淮眼里有短暂的笑意,但指尖很快蜷起,离开了姜衢前额。

被覆盖过的那块地方突然失去手心的温度, 风一吹霎时凉下来,姜衢不知道陆淮到底怎么想的,但依旧懊恼地皱了皱眉,恨不得时光倒流,捂住几分钟前自己的嘴。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

赶快说点什么让陆淮高兴一下。

想不到,想不到,不知道说什么……

妈的,姜衢,你今天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就他妈火上浇油!

陆淮看他快要挤到一起的眉头,忍不住笑道:“知道我这么多秘密,要小心被我杀人灭口。”

“什么?”姜衢愣了三四秒才反应过来,猝不及防笑出两声。

他伸长了脖子凑到陆淮眼前,用手指着自己:“来来来,是兄弟就来砍我,刀刀爆装备,分分钟赚钱!”

他俩看了彼此一眼,同时笑了起来,空荡的楼梯间里带上了回声,晃晃荡荡,时光都变得散漫柔长。

姜衢仰着脖子,精瘦的肩颈线条露出来,少年突出的喉结顺着呼吸轻微收缩,陆淮盯了很久,轻轻靠近了一些。

距离太近了。

陆淮的嘴唇快要碰到姜衢的下巴,他闻到了姜衢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薰衣草和青藤的香气。

让他心安。

姜衢也感觉到陆淮的气息,下意识低头,嘴唇上飞快擦过一丝很轻薄的触感。

是鼻尖,还是陆淮的嘴唇?

他心跳的太快,耳廓一圈都泛上绯色,瞪大了眼睛看陆淮。

陆淮看着他眼睛,随后用手指擦了擦鼻尖:“怎么了?”

“……”姜衢松了口气,还好,没亲到,没亲到。

他脖子缩回来,仓促地垂下眼睫。

清空了乱七八糟的思绪以后,他认真看着陆淮:“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些都没事的,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真的,你很好,而且你不是一个人,我还在呢,谁他妈以后再敢传你谣言,我见一个打一个……”

陆淮舌尖抵着后槽牙,在姜衢打打杀杀的背景音里突然开口,声音里有很正经的警告。

“姜衢,我很狡猾,你要小心。”

“啊?”姜衢愣怔了片刻,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陆淮轻声说。

他们沉默了很久,期间就是互相看着对方的脸,一会儿挪开视线,一会儿又看回去。

“你别蹲着,腿酸。”姜衢推着陆淮动。

等他俩并肩的时候,他又安慰般的,试探着伸手去勾陆淮后背,勾住以后哄小孩儿一样拍了两下,小声道:“跟你说个事儿,我也是单亲,我爸妈离婚了,在我小学的时候,不过他俩离的挺自然,你情我愿,还合伙一起骗我,说是工作调动,要去外地上班,过年才回家。”

姜衢说着说着就往后倒,也不管楼梯脏,腰压着一阶,手肘垫着一阶,冲陆淮眨了眨眼睛:“我其实知道,不过还是陪他们演戏演到初中毕业,”他脑海里还有画面,笑着说,“他俩那演技是真的烂,也就是我和我姥姥给面子,懒得拆穿。”

“他们觉得骗着我好,那就骗着呗。”他指尖在带着沙灰的楼梯凹陷上按了按,“我挺愿意他们离婚的,人生还那么长,去和喜欢的人过吧。”

陆淮跟他一块儿靠在楼梯上,看天空慢慢被夜色擦黑,红霞和白云掺进暗淡。

姜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身子问陆淮:“对了,你知不知道我姥姥为什么非不让我上网?”

陆淮也偏过头,和他肩头相抵,眼睛里落进细碎的光,明亮了许多:“为什么?”

姜衢高深莫测地勾了会儿嘴角,然后道:“因为——我爸妈是网恋。”他说完自己先大声笑出来了,“牛逼吧,我爸千里追妻,追到南城来的,听说我姥姥当年脸都气绿了,铁衣架抽了我爸一顿,死活不让他进家门,还把我妈关在家里,结果,我妈没几天就翻窗出去和我爸私奔了。”

陆淮浅浅笑了:“后来呢?”

“我姥姥是什么人,她那身手不是闹着玩的,”姜衢笑的眼睛弯起来,“我妈还没跑两条巷子就被我姥姥抓回家了,太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的故事,姜衢也不清楚了,他姥姥怎么松的口,他爸妈后来又为什么离婚,都无从得知,但唯一清楚的是,他姥姥打死都不让自己上网,声称:“不能走上你妈的老路。”

虽然姜衢每次听,都觉得他姥姥在说脏话。

“我现在不用被杀人灭口了吧,我也有秘密在你手里,你可以直接用我的秘密威胁我。”他撞陆淮的肩,“网上说安慰人最好的方式就比惨,你看我人是不是很好。”

“是啊,你太好了。”

半晌,陆淮笑着起身,冲他伸手,“走了,回家。”

不愧他搜肠刮肚说了这么多,姜衢乐嘻嘻拽了陆淮的手起来,衣服也不拍,就继续勾陆淮脖子:“你还以为你有对象,开学那天那么紧张,心想你是不是异地恋,着急安抚女朋友的情绪,没想到你喜欢男的!”

“那是我妈。”陆淮说。

“???”姜衢问,“你管你妈叫一个美丽女人?”

陆淮:“她喜欢这种备注,感觉很文艺,比如《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什么鬼。

姜衢和他走了一段,在小摊门口停下脚步,用手肘拐他:“吃臭豆腐吗?”

没想到陆淮却很快皱了眉。

“你不喜欢吃臭豆腐?”姜衢看他,试探道,“你不会是闻都不能闻吧?”

陆淮搡他的背往前走,姜衢就不肯动了,非站在小摊后头排队。

“不是吧!”姜衢笑的不行,“你真的怕这个?”他又确定了一下,“啧,太没口福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不到,简直丧失人生一大乐趣。”

陆淮背对着小吃摊,姜衢逗他,非把他推过来冲着出风口:“学神,你是不是以为臭豆腐都是用——”

他的嘴被陆淮捂住了。

“唔唔唔……”他在陆淮掌心里说话。

前面排队的几个小姑娘都在偷笑,陆淮只能搂着他的脖子带走。

“你怎么说不过就捂人嘴呢!”

陆淮和他穿过马路:“明天抄必修一Unit1-3的单词,下午放学前给我。”

“什么鬼?!你这是公报私仇!”姜衢踹他的小腿,“给爷死!”

陆淮抓着他肩膀笑:“再闹抄到Unit6,我去和苏老师说。”

“我杀了你信不信!!!”

少年意气张扬,随着清脆的呐喊,揉进昏黄而漫长的时光里。

————

姜衢在篮球场上打人的事情还是传到了盛长青那儿。

据说许凯兴被他打肿了半张脸。

姜衢昨天确实被气到下手没轻重,所以这半张脸里,有没有夸张成分他也不是很确定。

进门时,盛长青正在和许凯兴家长说话,许凯兴脸上包着纱布,眼睛咕噜咕噜转,跟木乃伊似的,姜衢看了一眼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但还是选择恶狠狠瞪了许凯兴一眼。

“姜衢来了。”盛长青招手让他过来,“把门带上。”

门口不让站,一二班人就一溜扒在玻璃窗边,那模样,就差给他们每人手上派个瓜了。

郭沁拍拍陆淮的衣服:“不用担心,盛老师很护我们的,而且也没闹到教务处去,不会有事。”

陆淮“嗯”了一声。

“这是姜衢。”盛长青介绍,“这两位是许凯兴的父母。”

许凯兴父母吨位堪比付申奥爸妈,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上来第一句:“就是你打了我儿子?!”

陈寒开口:“二位先坐下,两个孩子都有错……”

姜衢不是第一次来办公室喝茶了,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头歪向一边,特拽。

“他打了我儿子,难道还有理了!你们做老师的怎么回事,就放任我儿子在学校里被他打?”许凯兴爸爸说。

姜衢皱了皱眉:“人是我打的,你怪老师是什么意思,陈老师难道没教过他好好做人?”姜衢嗤了一声,“拉屎不出怪茅坑。”

“你看看这个学生说的什么话,你们学校就教出这样的学生?”许凯兴他爸怼到陈寒面前。

陈寒干笑了两声,准备劝解一下,盛长青却先开口了:“我和陈老师请二位家长过来,是希望和平解决这件事,您不要觉得您的孩子被打了,就是单方面的受害者,我的学生平白无故遭受你儿子的造谣,造成的心理伤害又由谁来负责?”

“什么狗屁心理伤害!”许凯兴父亲口水飞溅,把许凯兴扯过来,“我现在就知道,我儿子被人打了,看到没有,看看他这张脸,就差脑震荡和破相了,我儿子……”

姜衢任他一长串的逼逼,眼神恹恹地到处看,正好在窗外的人群中一眼看到陆淮。

长得高就是好。

姜衢想,他也要长陆淮那么高,最好,比陆淮还高。

胜负欲就是这么强。

他冲陆淮挑了挑眉,像每次上语文英语课坐前排时候一样。

“你看看你这学生什么态度?!”

姜衢回头,很流利地接上他的话:“我没有义务听你说话。”他看许凯兴,“你爸妈一直说,有本事就你来说。”

“我说什么?”许凯兴看他,“难不成是我打了你?”

“我儿子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他说错几句话怎么了?而且他说的都是实话,说出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死不悔改。

姜衢压着的火气已经冲到喉咙,他用舌尖顶住上颚,扫了眼这一大家子,径直往外走,确保门关严实了,中途还抽空瞧了陆淮一眼。

他重新走回来,低下头,到许凯兴爸爸面前,一字一句:“你在外面包养了情妇,我认识你情妇的私生女,她告诉我的,你,养,小,三,听懂了吗?”

办公室里顿时炸了,陈寒和盛长青在中间拦都拦不住,姜衢小臂用力挡住许凯兴父亲的拳头,整个太阳穴都在发紧,嘴上却半分不松。

“你他妈知道什么感觉了?!你儿子当着满篮球场的人,就是这么说陆淮妈妈的!你他妈都打我了!我凭什么不能打他!”

许凯兴又急又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站在原地不动,不敢对姜衢动手,也不敢拉他爸爸。

“我儿子骂的又不是你,轮到你逞什么英雄?”许凯兴妈妈说。

门被人拧开,陆淮从外面进来,将姜衢从两位老师身后拉过,挡在自己肩膀后面。

“许凯兴说的是我,那是要我现在打他一顿,你们才能好好解决这件事情?”

陈寒终于把许凯兴爸爸推走:“这不是件什么大事,都冷静一点,不要火气这么大,尤其是您,许凯兴爸爸,您怎么能和孩子动手呢……”

门被陆淮打开后就没关上,很多学生也都涌到门口。

付申奥吴询郭沁几个先杀进来,站姜衢边上:“就是,你凭什么对姜衢动手!”

二班人也不示弱:“你们班姜衢一直嘴欠,肯定是说了什么,不然许凯兴爸爸怎么会打他!”

“我儿子是说的你是吧!”许凯兴爸爸瞪着陆淮,“说你几句怎么了,你是掉了块肉?”他指头都快戳到姜衢的脸,“还是和我儿子一样,被人打到上医院?”

陆淮盯着他指头,眼神和声音都是森冷:“你敢再碰他一下,我现在就送你上医院。”

姜衢愣了愣,偏头看陆淮侧脸。

“他打我儿子我怎么不能打他!我告诉你,我儿子就算是骂了你,也就是骂了你,你没少根毛,这件事去哪里讲道理都是你们理亏!打人的还能比骂人的有理?!那是不是以后杀人都有理了?!”

陈寒叹气,低头检查自己不知何时被划出血痕的手臂,盛长青瞥见,整张脸都沉下来,一巴掌拍在桌上,轰的一声响。

混乱的办公室霎时静了。

金边眼镜下的目光已经锐利非常,盛长青看许凯兴爸爸:“说几句不要紧,骂几句不要紧,传几句谣言也不要紧,那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学生患有抑郁症,又有多少学生因为心理问题选择跳楼自杀?

今天你说,明天他说,谣言传的满学校满世界都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再过分一点,但凡这个学生不够硬气,就极其容易成为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谁都可以欺负他,谁都可以嘲笑他,我也想问你,好好一个孩子,凭什么被人这样一脚一脚踩进泥里?这样阴暗的环境你呆的下去吗,你可以吗,还是说许凯兴可以?!”

没有声音。

没有回应。

良久,许凯兴的哭声和郭沁的掌声同时响起。

陈寒在后面轻轻捏了盛长青一下,开口:“姜衢是错的,动手永远都是错的,但希望你们明白,许凯兴这样也是错的,我们让家长来的目的是给您一个结果,给您一个反馈,让您知道您的孩子哪里做错了,回去了您可以更好地教育他成为一个更加优秀的人,而不是说让你来看看我们如何处罚伤害了您孩子的学生,这不是我们的目的。”

他拉了凳子请家长坐:“你们来之前,我和盛老师就在商量两个孩子的处罚,如果你们现在能听进我们的话,我们会把处罚结果告诉你。”

许凯兴朝他爸移了两步:“爸,别说了……”

“你们说,我听听是怎么个处罚。”许凯兴爸爸坐下,被年轻老师这么训了一顿,脸上面子还是有点挂不住。

盛长青冷着脸:“姜衢,操场三十圈,许凯兴,自习课到我班上念检讨,亲自对陆淮道歉和深刻反思。”

“三十圈?别啊,盛老师……三十圈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这天气三十圈跑下去人都要脱水的……”

一班人在后面齐齐求饶。

盛长青脸色严肃:“姜衢,让你跑三十圈不单是因为这件事,你自己说说上高中以后和人动了多少次手?出了什么事情就只会用拳头,你处理问题的方式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做事也要想想后果,你觉得自己下手有度,但万一你没控制住呢?万一对方没有度呢?”

他看着其他学生:“不要把莽撞当成年轻的象征,莽撞从来都是个很蠢的词,听懂了吗。”

姜衢负手站着,沉默地接受了盛长青给他的处罚。

许凯兴爸爸眼神四下瞟了瞟,对这个处罚算是满意:“那就这样,我接受。”

“我不接受。”陆淮说,“姜衢是因为我动的手,他跑十五圈,剩下的我跑。”

陈寒和盛长青对视一眼,最后开口:“要跑你们就一起跑,姜衢一圈都不能少。”

办公室这场闹剧终于落幕,打发了学生,又送佛般把许凯兴父母送走以后,陈寒靠到盛长青身边,从底下悄悄勾他的小拇指:“怎么今天生这么大气?”

“没什么,就觉得脑残太多了。”盛长青说,“你班上这学生家长以前没烦过你吗?”

陈寒笑了笑:“谁能烦我,闭着眼睛我都能说那些话,‘您别生气,这都是为了您的孩子,您一定要明白到教育最大的目的,我们老师和您是一心的……’,”他耸了耸肩膀,“不愧是我。”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姜衢和陆淮只上了一半。

放学铃响,一班人就往外冲,好一长串呼啦啦跑进操场。

体育课的人已经散了,操场上两个并肩的高大身影,跨着大步往前跑,红灰的跑道上拉长两条黑色的影子。

付申奥直接从中间穿过去,到他们身边,愣了愣:“靠,你俩跑傻了,怎么还在笑?”

“刚陆淮说,你跑过来的动作像熊大。”姜衢喘着气,“你来干嘛呢?”

“我说你俩待会儿趁天色黑了就回家吧,盛老师都没来看你一眼,就是没打算让你真跑。”付申奥说,“做做样子就行。”

姜衢又笑着喘气:“你这当的不是班长,是他妈御前太监吧,把阿绿摸的这么透。”

“姜姜,陆淮!”郭沁和陆嫣然跑过来,抱着两瓶水,“快喝快喝。”

姜衢两瓶一起接了:“等你们的水,我和陆淮可能已经变成跑道上两张人皮了。”

“说什么呢,怪吓人的。”付申奥说。

“我的姜!坚持住啊,别倒下了!”吴询哭的异常惨烈,“一班需要你!你不能走!”

姜衢用喝了大半的矿水瓶扔他:“妈的神经病。”

他们俩后面跟了一堆人,陪跑似的,姜衢啧了一声:“你们都在这儿干嘛呢?该回家的回家,不用管我俩。”

“我陪你们跑完,你们……还有……几圈……”付申奥开始跟不上速度了。

姜衢扭头问陆淮:“多少圈了?”

“忘了。”陆淮说。

姜衢重复:“我们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