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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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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捕捉

天地间, 没有风。

尚未入秋, 天却在此时此刻迅速寒了下来。

万鬼齐哭, 声音癫狂绝望,挥之不去的血雾里,寒冷从皮肤表面向内渗透, 终至刺骨。

望着萧韶,皇后本能地后退几步。

她的眼睛睁大了,喃喃道:“凤儿……我的凤儿呢?”

她丰润的脸色在那一刹那似乎变得苍白, 嘴唇微微颤动, 不可置信地望着萧韶。

若不是看到这一幕,林疏还不知道, 人真的可以在一刹那老去。

萧韶没有说话,他就那样站着, 血雾涌动,却不近他的身, 天幕是浓黑的,只因他一人,他仿佛是这修罗地狱里高高在上的君王。

沉沉的压迫, 仿佛空气中有什么东西, 压着每一个人。

皇后猛地睁大了眼睛,对萧韶道:“你不是凤儿……!”

凤儿。

皇后身边的那只凤凰残魄么。

林疏听见身边的凤凰庄主道:“锦妹,你竟然……”

他问凤凰庄主:“你们做了什么?”

凤凰庄主道:“事已至此,亦无可隐瞒。”

林疏只听着,听凤凰庄主说起一桩往事。

说是一桩, 其实这故事很长。

皇后是凤凰山庄嫡脉的女儿,凤凰血脉,多生女儿,而极少有男孩子,这件事情众所周知。

故而,历代的皇后没有生过一个皇子,这件事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怀疑。

凤凰庄主说,锦妹自小温柔解意,因着一出生就预订了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亦只修习了心法,没有着意锻炼武学——实则是皇室本就喜温婉贤德的妃子,并不欲皇后的修为武学过高,因此,锦妹都是偷偷看她习武。

不习武,而是习琴棋书画,女德女红,在凤凰山庄里,便有些格格不入了,凤凰庄主又多数时间都在练刀练枪,不大有时间陪她,她便没有玩伴,整日和那凤凰残魄玩耍,喊它“凤儿”。

与此同时,她又因着知道自己终将是皇帝的妻子,女儿家的情愫,自幼时便一直存在,十七岁时大婚,与皇帝更是浓情蜜意,恩爱甚笃。

两年后,她怀了孩子,值得一提的是,某一天她梦见凤凰飞舞——便觉得这孩子和她的凤儿定有关系,更是百般呵护,爱逾珍宝,生下来后,是个男孩,乃是皇帝的嫡长子。

她打小没有什么朋友玩伴,那一腔温柔,先是全都给了皇帝,后是全部给了这个孩子。

再后来,不足一岁时,那孩子竟死了。

凤凰庄主道:“我听闻消息,心想,锦妹对那孩子,像眼珠子一样地护着,寸步不离,怎么会出了事?”

当即皇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这病来得蹊跷,药石无医,天底下所有的神医都束手无策,皇后昏了三月,皇帝心急如焚,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是她心疼,抛下山庄的事务,衣不解带照顾着皇后,日日与她说话,也不管她到底能不能听见。

说儿时的趣事,说世间的美景,说山庄的事务,也说那只凤儿。

一日复一日,某一日深夜,皇后忽冷汗涔涔,叫一声:“凤儿!”然后神色惊惶,拉着她说了许多胡话。

说甚么,她的孩子就是这世间最金贵的宝贝,她万不会让他有一丝闪失,宫女、宫仆,粗手笨脚,孩子那样娇嫩,每次假手于人,她都要心惊胆战。

又发起抖来,说她为此在宫殿各处的隐蔽之处,都放置了留影珠。

凤凰庄主听着她的胡话,想自己的锦妹如此呵护的孩子夭折,令她伤心至此,也不由心如刀割。

她只能安慰,你好好醒来,养好身子,来年与陛下再诞子嗣。

皇后那一刻却仿佛听到什么极恐惧之词,整个人发着抖,说,我看见了,他杀了我的凤儿,他杀了我的凤儿。

又笑,说世人原是如此肮脏,他为何要对自己的儿子痛下狠手呢。

凤凰庄主心中大骇。

又说了一阵子胡话,皇后再次昏过去,这次发了高烧,高烧退后,整个人悠悠醒转,根本记不得先前说过一次胡话,渐渐恢复正常,性子还是温柔端庄的,只是沉默了许多。

这是前情,凤凰庄主叹一口气,道,我想,她自那时起,或许就有些疯了。

后来呢?

此事又和羿日神箭有什么关联?

凤凰庄主道,她自那件事后,就一直郁郁,常和自己提起,我凤凰山庄的女儿,何时才能不受王朝的制辖。

那时凤凰庄主说,山庄与皇室联姻,各有所得,此乃祖宗惯例。

皇后恍惚中说,那何时山庄会有天下间说一不二的权势呢。

话是这样说,她却还记得皇后昏迷中所说的那番话。

到后来,皇后又怀孕了。

这一次她梦见天上烈日入怀,冥冥中有所直觉,想这恐怕又是一个男孩子。

此后种种,不必赘述,便是她们瞒天过海,将凌凤箫扮成女孩,放在凤凰山庄教养的故事了。

皇后面对这个孩子时有些执拗的意思,要庄主把他教成这世上最完美无缺之人,要他有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修为。

庄主对自己的妹妹何其了解,加之皇后说过,当即就隐隐猜出了她的意思,文韬武略,读书用刀,但凡是用得上的,尽数教给了这孩子,自己教不了的,便请人来教,凌凤箫学不会的,便逼他学会。

及至两年前,皇后对她说了羿日神箭之事。

说南海归墟深处打捞上来的沉船古籍中有记载,如何可以复苏上古凤凰的血脉,说,要凌凤箫身承这气运与血脉,成为统御天下,说一不二的凤凰神王。

凌凤箫有怎样惊才绝艳的实力,凤凰庄主自然知晓,她教养凌凤箫长大,又对他寄予厚望,自然愿意。

凌凤箫也如她们所愿,一路扫平北夏,天时地利俱已齐备,只差一味人和,但无论凌凤箫愿或不愿,都是行得通的。

为此,她甚至默许皇后亲手将凤凰山庄的女孩子们推入祭台,启动阵法,让她们身体中的炽阳离火之气,作为唤醒凤凰血脉的引子。

可直到今日——她直到今日才知道,并不是她和皇后瞒天过海,做下了一切,而是皇后瞒过所有人,甚至她,做下了这一切。

她不是想要凌凤箫做人皇,她是要她的凤儿做真正的神兽凤凰。

她要凌凤箫成为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一则是让他一统天下,获得人皇气运,为凤凰复活做铺垫,二是为使他神魂强大精纯,能够承载得住凤凰的残魄。

至于凌凤箫的心愿,乃至凌凤箫的命,并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凤凰庄主是爱凌凤箫的,可皇后没有。

她心中或许只有凤儿,只有死去的那个孩子,以及对皇帝,乃至对整个王朝的仇恨,对无力抗拒的命运的不甘,皇帝杀死她的孩子,她从此之后,似乎便只信自己的凤儿了。

为此,她决定反抗。

而凌凤箫,和凤凰庄主,乃至萧灵阳,乃至皇帝,都是她所需的工具而已。

那场三个月的昏迷中,她失去的似乎不仅是一个孩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已然清楚。

林疏和凤凰庄主是用神念传音交流,虽然说了不少,实际上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说罢这些,凤凰庄主似乎也颓然了,她本就在火中受了重伤,此时更是吐出一大口黑血来,面如金纸。

而祭台之上,短暂的沉默过后,皇后拿出了引凤箫。

她将其放在唇边,吹动。曲声低咽,幽幽响起。

往常,她用这柄玉箫,吹起这首曲子的时候,那缕凤凰残魄就会从天际而来,与她亲昵。

可如今,却只换来一片沉默。

她的曲声逐渐急促零落,到最后,一声刺耳的破音后,再也无以为继。

她失魂落魄,玉箫滑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然后碎为三截。

她抱住头,跌坐在地,声音似是尖叫,又似嘶吼:“——凤儿!”

金钗坠地,华衣黯淡,但见仪态尽失的她猛地抬头望向萧韶,笑得癫狂:“你们萧家——萧家的男人……果然……”

她眼中神情愈加狂乱,甚至似乎作势要往萧韶那里扑过去:“你身上流着凤凰血,你为何……你为何……”

萧韶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漠然。

他的眼瞳依旧那样漆黑无光,不似活人,甚至使人不能看出,他到底有没有在看皇后。

他因潜意识中觉得自己属于凤凰山庄而可以被羿日神箭所伤。

那么现在他毫发无损,是否证明皇后与庄主的举动,凤凰山庄那些女孩子们的血,彻彻底底使他对这一切失望?

林疏不知道。

只见皇后愈加癫狂,扑向他:“把凤儿还给我!”

凤儿在哪里呢?

林疏望着萧韶背后巨大的凤凰虚影。

那原本应该是辉煌灿烂的金色影像,彻彻底底变成浓黑与深红交织的邪异画面。

恐怕,那只上古凤凰的残魄,已经被萧韶所吸收,成了他力量的一部分。

这个结局,恐怕是所有结局中,皇后最不能接受的。

但见她扑向萧韶。

萧韶只是站着,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那冰冷而空无一物的眼神显示,在这修罗地狱中,对着昔日生身母亲,他已经毫无感情。

果然,还没来得及碰到萧韶的一丝衣角,皇后便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阻隔住——但这是她更加癫狂痛苦:“你不得好死——”

随着这怨毒的语气,癫狂的动作,她身上有丝丝缕缕的血雾渗出来,愈渗愈多,浓郁粘稠,仿佛血液,可这血量又比一个人身上能流淌出来的多得多——林疏知道这是她经年积累下来的怨气,在这一天终于爆发出来。

可惜,她的最可悲之处,就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萧韶的实力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修仙修魔之人,穷尽所有想象,都无法想象得到的境界,就连她此时释放出来的怨毒戾气,最终都只能化作萧韶力量中的一部分。

怨气流淌而出,变成血雾的一部分,似乎也抽走了皇后的所有精气,她形容枯槁,没有一点力气,仍然执着地想要抓住萧韶:“凤儿,我的凤儿……”

萧韶微微蹙了蹙眉。

林疏清楚他一切微小的表情,觉得萧韶估计已经不认得任何人了,但皇后伏在他脚边哭喊,让他觉得很聒噪。

下一刻,萧韶朝皇后伸出手来。

修长好看的手指,冷白的颜色,骨节分明。

皇后眼睛中迸射出光亮:“凤儿,是你么?”

她伸手向萧韶的手。

两手即将相触的时候,萧韶五指轻描淡写一握。

皇后睁大眼睛。

她母仪天下,一生被人爱慕仰望,但这一刻她眼中的错愕绝望,迷茫不解,与撕心裂肺的癫狂痛苦,就像世间任何一个含恨而死的人一样。

因为下一刻,她就身化齑粉,飘飞在无边血雾之中,茫茫天地,再不见踪影。

林疏望着这一幕,觉得她有些可悲。

到最后,她也没能明白为什么事情走到了这一步。

她也不知道,她并不放在心中的那个孩子,在过去的二十几年,是怎样殷殷地敬慕着她。

不过,多说也无益,她已挫骨扬灰。

倒是凤凰庄主喊了一声“锦妹!”失了魂魄一样,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末了,又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林疏能看出,她在方才的烈火中受了太重的伤,即使能救回来,恐怕也修为尽散,再拿不起倒了。

他没有动。

只上陵简扶了扶凤凰庄主,给她喂了护命的丹药。

林疏再看旁边。

两个弟弟你拉着我,我扯着你,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幕,连瑟瑟发抖都忘了,仿佛变成两座相依为命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