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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章 外篇其一 犹记掌中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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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章 外篇其一 犹记掌中约

马蹄声飒沓而来,奔腾如雷,由远袭近。

“打进来了!!塱王的军队打进来了!——”

“——搜!挨家挨户搜!谁敢包藏逆党,抄家斩首——”

潭州府境内,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破城而入的大军将这闻名天下的米市踏得篮铺欹倒,喊声噎碎。有些眼力见的富绅,早早得了消息将家门关严,四周家丁守卫,自家妇孺躲入地窖当中,手里也备有上下打点的金子和缴纳军队的贡银,只望破城时能少毁些家产。

眼下三王相争,来了一个,便要缴一次的犒军供奉;无论是哪个皇子坐上龙椅,到底是百姓遭罪。

城南沈家庄里也乱成一锅粥,妇孺要迁出城外避一避风头,可节骨眼上小公子却不见了。这小少爷因为生就一副出奇的武学根骨,早早便被不知多少武馆教头、各派掌门看上, 想要安生在家读书出仕也不行,前来求他入师的各家名门都踏破门槛,赌咒发誓条件许尽,可不料小少爷却有颗悬壶济世的仁心,说是发过愿,将来是得学医的。老员外一听便老泪纵横了,原是他有一年重病眼见缓不过来,遍请名医也是药石难进,这小儿子最最孝顺,当即发愿祈祷,要是老天开眼让父亲得救,他便从此学医救人,救下万千人命来换父亲安康。

沈员外果然奇迹般转好起来,他大哥、二哥、大娘也都曾发过不居官、不娶妻、茹素等等誓言,自然都没一个遵守的。让自个能将来做官的小儿子去学医那么苦差事,沈员外心疼不肯,说已花了大钱去庙里捐了金身,他这誓也自然不作数了。 但这小子却一板一眼, 说要学医,那就学医,家里不让,潭州有名望的医馆自然都得了他父亲的招呼,谁也不敢收他为徒;他便跟了不知哪儿来铃医去学,成日里往山里跑说是采药。

这会儿兵荒马乱的,药也不知采到哪里去了;沈员外只得打发家眷先走,自个留下来巴巴地望着,老远看见儿子瘦削的身影,喜出望外:“阿荃——”可话没说完便顿住了,儿子带着那乞丐一般的走方郎中也一并回来了,身上还背着一个人,浑身满是淤伤,像是已经死了。

沈员外吃了一惊。

“阿荃,这人是谁?”

“我们在山里采药时捡到的,他伤得很重……爹,救人要紧!”

“什么……不成!现在到处都在查有没有人窝藏叛党……这身份不明的人在我家,我们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帮我把他搬进家里吧!”

沈员外还想要说反对的话,但那郎中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道鹰隼的光,手里的长针无声无息地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抵住了他的腰腹。“让我们进去。”他低低地说。远处尘头大起,眼见着搜查的军马就要到这里,只得道:“好、好……快……快快进去藏起来……先避过风头再说……”

家里有储冰的地窖,这时候搬起盖板,胡乱让几人先躲进里头。

冰窖里刺骨的寒意袭来,好在空间宽广,沈荃瑟瑟发抖,点燃油灯,架起他们在野外时常用的小药锅煮些药水,仍搪不过;那郎中却毫无所觉,径自分拣草药,掇出一排金针来。

少年借着微弱烛光,这才仔细打量自己捡来的这个人。他看上去不比自己年纪大;但面容凹陷蜡黄,身子瘦得皮包骨,一截手腕伶伶地长一截,像骨头上只浮着青色的血管;显然有病在身。这人怎可能是皇族叛党呢?若是王公贵胄的孩子,任哪一个也不能养成这般模样。但他浑身淤泥血渍,无数划伤,像是从山上滚跌下来了,只剩一口气在;背脊上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沈荃烧开热水,拧了手巾,替他擦去血渍污渍,包扎伤口。“百大夫,他还能救得回吗?”那郎中嘿了一声,道:“你干什么想救他?”他撇来一眼,“这小子瘦得跟猴一样难看, 又身份不明,和你非亲非故,还搞不好会给你家惹来抄家之祸,身上连个铜板也没,更何况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死在家里也晦气。你干嘛要救他?”

沈荃呆了一呆:“百大夫,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算个屁的医者?药性都没识全呢!”

“可您是啊——您不也救他了?”

“我救他可不是因为什么仁心……嘿嘿,这小子先天不足,脉结代,心动悸,应该是畸心一类的病症。若当真是先天畸心,能活到这么大岁数很难得了,可遇而不可求啊,哪个医者不想见见?若是能治活了他,多了一样实证,可以慢慢研究;若是治不活,正好剖开看看,他心脏到底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少了一瓣,我很好奇……”

百大夫探了探他口鼻气息,又瞧了瞧他伤处:“他心势这么弱,伤又这么重,多半是活不成了,别浪费药材,不如我现在就剖开看看,还能看到心是怎么动的,若是等咽了气,可就瞧不见了——”他这般说着,手里的刀子上划过烛火和冰水的熠彩,朝那少年胸口比划着。

沈荃急忙挡在跟前:“不行……不行,百大夫,药材的钱我来出,先救他吧!先不论仁心不仁心地,正照您说的,死在家里也晦气啊——”

那郎中抬起脸来,一张脸孔凹凹凸凸,满是疙瘩;只有眼里闪过凌厉的光,好像和整副面孔全然不搭。那光芒一闪而逝,又变成一副江湖庸医的精明相,“你可要想好了啊,小少爷,这家伙就算救活了,凭他这副身子,先天不足,怕也只是活受罪。”

“哎,百先生!您这样想,救活了他,说不定可以问问这病的来历,症状,发作情形,总也有用的……那心也还跳着,又不会跑了……”

那郎中哈哈一笑:“顺着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救他!”他瞧着少年的模样,“我说啊,阿荃,你心太软了,不是学医的料,还不如学武,至少可以自保……你这份无缘无故的善良,有一日会害死你自己的。好在你跟我跑了这些天,我先把话撂在这儿,也算教你。”说罢双手一摊,“好啊,你要救他,那就自己动手。如果你救不成,可不准拦着我把他剖开。”

小少爷也是个倔性子,把嘴一撇便道:“我来就我来,谁怕了?”

百郎中乐得清闲,往地下一坐,指手画脚:“先用刀割去坏死的肉,再用大针穿牛筋将他背上外伤缝起来,再照我曾教你的法子敷伤药。他跌断了腿骨,也得接上。这外伤虽深重,但是却也不是很为难。药该煎哪几味,不用我说了罢?”

沈荃虽然跟着这走方郎中糊里糊涂地学些方术,见得多了,但多半只是头疼脑热的病症,哪里有这般大的外伤?但既然说了,只得咬牙做下,好在那人早已意识不清,割去腐肉时并没有挣扎。但扎了针止血,再缝上伤处时,却反射地痉挛起来,呕吐物吐了他一身。百郎中只是袖手旁观,看着好笑,道:“这叫做盲医治瞎马,你若治得活他,你俩也是天生一对了。”但见这养尊处优的少爷居然全神贯注,毫不在意肮脏污秽,心中却也暗暗纳罕。

就在他们头顶,一队人马冲进沈家的宅院里,四下搜查。沈员外追着后头捧着金锞子,见人就塞。“各位军爷……兵荒马乱的 ,哪里有什么人来投宿?这十里八乡都跑空啦,我自家妻女也去乡下避难了……我两个儿子也在府城作吏,家里就我不顶用的老儿一个,您看,您看——”

“废话少说!要是让我们发现你窝藏叛党,十条命你也不够抵的!快说!有没有看见过他们?”

“哎呀,各位军爷,叛党也不能脸上写着叛党二字,他们是高是矮,是美是丑,小老儿我是一概不知啊——”

“逃难的外乡人,年纪都不大,可能有十几人,也可能分开了走……但都是年轻男子,身上书卷气重,也有武人,但也是读过书的——他们护着一个病秧子,十四五岁年纪,长尖脸儿,脸色蜡黄,兴许受了刀伤……见过没有!?”

“没有、没有啊!真的呀爷,这年头谁不把门户关紧了,外乡人哪里进得来呢?我们也不敢向外看,有没有人逃难路过,我们也不知道啊……”

那些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无所获,好在口袋囊中都塞满了,点一点头,又问沈员外道:“你是这乡里的保正吗?”见老儿点头,便取出一张画像交在他手里:“有人报说,这人和他的同党逃入你乡里的山林了。你最好带上家丁农户,好好给我在周围搜搜;过两日我们还会来。若有抓到这个人给我们送来,重重有赏。如果胆敢藏匿,被发现在你的乡里地上,你全家株连九族,一个也活不了!”

沈员外看了看那画像,倒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就是刚才那伤患,只觉得年纪忒小,与自家小儿子约莫差不多大的岁数,倒起了些恻隐之心。打躬哈腰地将人送出了,忍不住问道:“这人……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啊?”没等回话,道等来一个老大耳刮子将他打翻在地,门牙都落了两颗。“——谋逆!你听不懂吗?还敢乱问?!”

沈员外给打得半晌起不来身,满嘴鲜血怔怔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脑筋转不过来:——谋逆,这么小的孩子,能谋逆什么呀?

昏沉了三日,那少年才算醒了过来;隔窗的阳光晒在脸上,他勉力睁眼,眼前的景象一时间难以聚汇成一个具体的形状,都朦朦胧胧地虚叠着,有着柔软的边矩。在一片金色的云雾下,他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倒伏在床沿上,阳光在他发鬓的乌色上笼了一层金边,睡着后的呼吸声像是金色的泡泡到处飞散。一切旋转如水雾般的世界,以他为中心缓缓凝结落下,汇成鼻子,嘴唇,眼睛,过长的睫毛,脸颊的轮廓,压得过久的一侧脸颊上通红的印子看上去像是一道朝霞。他久久看着,竟看得痴了。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梦什么?你梦得那么美,连炉上小火熬着药汁的苦尾闻起来也都变得回味悠长。想到这儿,他也忍不住笑起来,许久没出声的嗓子这会儿不得用,鼻腔里哼出重重的响声,喉咙里也像含了一口老痰,难听至极。这一声登时吵醒了那人,腾地几乎原地蹦起来,还未清醒地四下乱看,先一把将炉上快糊底了的药盅拿下来,没料烧得太久,烫得厉害,登时手上便烫红一大片,中心起了泡。他看得心里一痛,好似便烫在自己手上那样,也跟着嘶了一声。

那少年吓了一跳,瞪着一双桃花眼,微微歪侧着脑袋瞧他;他的眼又大又亮,里头光韵流转,浮上些欢喜神色来,竟似忘了手疼,笑道:“——你醒啦!!”扑来床上,摸了摸病患额头,“你觉得怎样?还烧不烧了?头还疼么?”试着要去给他把脉,拇指硕大的一个水泡摁在上头,两人都叫了一声,疼得他泪花都涌出来了,眼底是一道明艳的粉色。

“……你……救了我?……”他试着挣扎起来,背部一道钻心剧痛牵住了动作,“……你是谁……?”

“你快躺好了,伤还没好呢……我叫沈荃,这儿是沈家庄,也是我家,”那美貌少年微微一笑, “你叫什么?”

“……我……”那病患顿了顿,张口想答,却发不出声来,像那一个名字噎在喉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他一双眼睛里狠戾神色一闪而逝,突然皱紧了眉头,抱住头颅,蜷缩成一团倒在榻上,砰地一下将桌头的药碗砸碎。沈荃急忙凑近了,伸手要去摸他额头:“怎么了?又哪儿不舒服了?”没防备被他一把扣住脉门,药碗碎片抵在他喉咙上头:“带我出去……!否则我杀了你……”

沈荃怔了怔,全没想到事情还会变成这样,竟也一时忘了害怕,反而有些新奇:“你……伤还没好呢?”

“等我伤养好了,让你们把我卖给塱王吗?!你们安的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

沈荃这才转过神来,不敢置信:“……你难道…………?”他陡然反应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废话!!快带我出去——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击了他,箍着沈荃的手指颤抖,细瘦,毫无血色,似是能一掰就断。他昴住一口劲儿挣起身子,才想下地往前走一步,便整个人都带摔在地上,瓷片反而将自己割得鲜血淋漓。

“外头好多官军在打仗呢,你出去岂不是正中下怀。”沈荃爬起身来,夺下他手里的瓷片,替他扎住手掌,柔声道,“你放心吧,如果要把你交给官军,我就不费那么大力气救你啦。”

那人怔怔地看着眼前少年:不过一个富户乡绅家的子弟,手指生得珠圆玉润,片片指甲薄玉也似,在靠近根部弯出一道粉白的月牙出来。他撕开衣袖替他包扎伤处,露出一截藕臂皓腕,相比之下自己的手掌胳膊枯槁瘦弱,几乎是皮包骨头,不由得自惭形秽。

沈荃见他不说话了,笑道:“你饿了吧?吃点东西吧!从我捡到你算起已睡了五天,期间只敢给你喂些流食,你就算要走,哪里来的力气?吃饱了再做打算吧。”他把碎片拾掇了要出门时,那人终于开口唤道:“等等,……你若不是要抓我报官……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这事有什么为什么的?看到有人受伤落难,自然是要救的呀。”

“……我不信……咳……”他喘息着倒靠在墙边,瞥着隔一道窗外,那少年弯腰替他盛汤的背影,“非亲非故的……没有偌大好处,谁为你担生死的风险……?这世上的人……都不可信!”

“嘿嘿,不信是吧,那就对了!”那个郎中突然跃入屋内,一把扣住他脉门,将他手臂掰到身后,手上一个使力,藏在掌心的一枚暗器乾坤筒翻了出来,“小子,会两手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学人暗算啊?阿荃,你看好了,这就是你这几天衣不解带要救的农夫蛇,中山狼!哈哈!我早让你搜尽他身上的东西,嘿,要不是我眼尖,你已经没救了!”他说着像拎小鸡一样将人拎起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啊?那就告诉你吧!我可不在意你是死是活,我就是想看看你这心脏是怎么回事。若你死了,为了抵偿我们救你这遭,你可得把这颗心来抵账。”百郎中晃了晃手中尖刀,“怎样,公平吧?这下不算坑骗你了?我们治病,收取报酬,天经地义。”

反倒是这病重少年一怔。“……你……看得出我这儿……的病?”

“啊,畸心之症嘛,是先天不足吧。怎么,你家人没告诉你,你这病若能活过五岁,都已经是天公开眼,佛祖显灵了?”

那人嘿然不语,心想若不是我生在皇家,成日里大补的药物流水一般进补,珍奇的药材当饭吃,早已是救不回来了。可这般活着,和死又有什么不同呢?如今连一个乡下的走方医也看得出来!冷冷道:“一颗缺了瓣的心,倒居然也奇货可居,能买活命钱了。可左右也是要死的命,你们干么要救我回来,再受一遭这生罪?”

沈荃捧着热粥走进来,闻言笑道:“你别听百大夫的,他刀子嘴豆腐心。一定有办法,奇迹既然可以发生一次,就自然会发生第二次。再说,活着才好啊,活着会遇见好事的。”

“……好事?……我没遇到过好事。”

“有好事的呀,你要是没活下来,可就遇不到我了,”沈荃笑道,他将碗递过去,对方不接;他便舀了一勺,先送到自己嘴边尝了尝,“今天我熬的粥也比昨天好多了,昨天让你喝了带糊味的真对不起,可今天我果然找着诀窍了。你瞧,又一件好事。”他又舀了一勺,送到对方唇边,示意张口喂他,“……啊?”皓齿明眸,毫无雕饰。他看得一个恍惚,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手里的乾坤筒啷地一声,落在地上。

从那之后,这叫沈荃的少年成日里照看他衣食起居,无微不至,更不让下人插手。“你是我第一个病人嘛,我可不能让你死了。”百郎中却不肯插手,于是沈荃每日便要起大早,跟着百郎中认药选性,熬药制丸,异常辛苦。那病患也渐渐摸清这家人户的情况,家眷全部迁走了,但要有人看守偌大宅第门户,再兼沈员外也是此地保正,实在逃脱不得,因此带家丁守在这里。这学医的少爷每日天不亮鸡都没叫的时晌趁着沈员外还未起时出门,那时外头人少,抓紧采药回来,等老爷起了,再装作赖床的模样睡个回笼觉。

后院里给沈荃辟出一块地来,晾晒药材,还养了两条腿上打了夹板的狗儿,和药材一并晒在屋檐底下打着滚。自两派争夺潭州以来,百姓多半拖家带口跑了,狗儿自然不会带走,只得扔在家中任由它们自生自灭。沈荃说是这两日里被流矢袭中了腿,他便捡回来养着,也练练接骨的手法。那少年瞧着自个腿上打的绑带,和狗儿腿上打的绑带都一个色儿,都是从他衣襟上撕下来的上好绸缎,心里头颇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