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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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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还是慢了吗?

失去重心的身体,重重跌在地上,剧痛此时方才袭来。

这个唐军中坚韧的汉子,下意识惨叫出来。

“二郎!!”

一旁发出一声如猛虎般的咆哮。

一个浑身浴血,看上去脑袋出奇大的唐军士兵,半跪在地上,怒吼着,一箭射出。

咻!

阿古扎儿大骇,百忙中一闪身。

只听突地一响,大腿一麻,一下子跪倒在地。

“可恶的唐狗!”

阿古扎儿怒吼着,伸手想去拔剑,但一碰,脸色立刻大变。

箭头的倒勾咬着肉,一碰就钻心的疼。

“头人!”

身边已经有突厥狼卫涌了上来。

阿古扎儿心下略松,脸上露出狞笑。

狠狠一刀向着摔倒在地的郑二郎斩去。

“二郎!!”

曹大头惊怒交集,伸手摸箭,发现箭壶已空。

噗哧~

弯刀划过郑二郎的咽喉。

停了数息后,血雾才喷出来。

郑二郎的眼瞳开始涣散。

曹大头大吼着,抛下弓箭,拔出腰上横刀,低俯着身子,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越过尸堆,向着阿古扎儿猛冲过来。

他与郑二郎在疏勒城当兵,名为队友,情同父子。

他还记得,郑二郎在陇右有个家。

家里的小娘子,年方七岁,正日夜盼着郑二郎回家。

原本说好了,守完今年,就可以回去了。

他的轮值时间就到了。

可是,可是……

“二郎!”

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一股愤怒至极的力量,令曹大头冰冷的身体突然燃烧起来。

他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恨不得能代替郑二郎。

“不要死!不要死!!”

狂怒的挥舞横刀,头脑一片空白。

只有眼前的血雾不断喷洒。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抢在了郑二郎身边,正拚命捂着他脖颈的伤口。

那些挡路的狼卫,已经被愤怒的他斩为两段。

“活下去,活下去!回陇右,我在长安有处宅子,你跟我一起,你带着郑小娘子……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回去吗?不要死!”

曹大头仿佛恶鬼般狰狞咒骂:“你答应过我,一起回去!你死了小娘子怎么办?醒来啊!”

手捂着郑二郎的脖颈,却无法捂住不断流出的血水和生命。

郑二郎的身体渐渐变冷。

连同他的眼瞳也开始扩散。

“啊~~~”

曹大头痛苦吼叫,却奇迹般看到,郑二郎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身体都冷了,是如何能说话的?

曹大头赶紧把头贴上去:“说话!不要死,你能听见吗?和我回去,回去见郑小娘子!”

“大头……”

一种漏风的嘶嘶声,带着游丝般的声音,钻入曹大头的耳朵。

“替我……照顾女儿。”

“不!要照顾你自己去,我不替你背这口锅!你给我站起来!郑二郎!二郎……”

曹大头的呼唤戛然而止。

他伸手摸了摸郑二郎的脖颈。

脉膊没了。

“小心!”

身边突然一声大吼。

一个壮如牛犊般的男人,扑了上来,抱着曹大头翻滚到一边。

“你做什么!”

曹大头怒吼着,将那人掀翻到一边。

这才发现,抱着他滚开的是牛六郎。

方才若不是牛六郎抱着他,现在已被突厥人给杀了。

那个杀了郑二郎的突厥人,正在方才站立的地方,捂着腿上的箭伤,两眼血红的瞪过来。

脸上凶戾之气,像是真正的饿狼。

“杀!”

曹大头从地上抓起一把长枪。

牛六郎一手执盾,一手拿着横刀,站在他身边。

都是多年的兄弟,无须多言。

郑老大的仇,必报!

这突厥人,必须死。

无关大唐与大食,无关乎突厥人还是大食人攻陷龟兹城。

此时,此刻,只是两个大唐男人,为了心中的义气。

要与突厥人做生死搏杀。

要么突厥人死。

要么,大家一起死。

牛六郎当先一步踏出,口中发出牛吼声。

他是队中的力士,也是全队的肉盾。

方才若不是他爬起来慢一点,或许还能救下郑老大。

牛六郎心中满是悔恨。

怒吼着,用手里的大盾撞向突厥人。

几名挡在前面的狼卫,还来不及发力,便被牛六郎巨大的力量,撞得从城头飞出。

阿古扎儿见势不妙,顾不得腿伤,早已翻滚开去。

手里的弯刀丢了。

顺手在地上捡起一柄唐制的铁锤。

铁锤与骨朵,都是战场上的重兵器,也是最适合他发挥个人力气的武器。

阿古扎儿脸上浮出狞笑,见着牛六郎转身冲上来,单足腾空跃起,手里的铁锤狠狠砸向牛六郎。

铛!

一声刺耳大响。

牛六郎竟吃不住力气,被砸得单膝跪下。

头脑一片晕眩。

他这才记起来,自己也在城头激战了一日,早已脱力。

而且有半日水米未尽。

阿古扎儿大声咆哮着,挥捶冲上。

唰!

曹大头就在此时,突然自牛六郎身后闪现。

手中的枪,如毒蛇般一吐一缩。

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这一枪,仿佛郑二郎附体,刁钻到极点。

一枪正正刺入阿古扎儿的小腹。

这头突厥的凶狼发出震天的吼声。

手里的铁锤跌落,伸出带血的手,狠狠抓住枪杆。

血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曹大头。

下一刻,牛六郎大吼一声,手中横刀挥出。

将阿古扎儿丑陋的头颅斩下。

“郑老大,我们替你报仇了!”

牛六郎喃喃道。

曹大头提起阿古扎儿的首级,刚想去寻郑二郎的尸首。

嗡~

天空一暗。

吐蕃人的箭雨,再次坠下。

箭雨之后,城头不分敌我,全部失去声息。

无论是突厥人,还是唐军,全被钉死在城头。

“杀啊!”

“冲上去冲上去!”

突厥语大声呼喝,凄厉如狼。

后续的突厥人被各自首领以刀枪逼迫着,源源不断的顺着云梯涌上城头。

“将军!”

一名被人抬下来的唐军士卒,一只眼睛插着箭矢,血流满面。

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看到一员沉默唐将走向城头时,伸手一把抓住将军的手。

“死了……今日守城的五百兄弟,全都死光了,将军……小心。”

身穿残破铁甲的大唐将军,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拍了拍对方的手:“我会的。”

士兵听到他答话,像是松了一口气,手指一松,顿时晕厥。

那唐将向身边士伍道:“把伤兵妥善治救,能动的还有多少?随我上城防务。”

“将军,我们去就成了,您……”

“少废话。”

郭待封粗暴的打断对方:“这局面,大食人和突厥人在跟我们玩命了,本将不上,怎对得起这些死去的弟兄?”

校尉身子微震,向着他叉手:“喏!”

接着又道:“本部预备队原定五百人,实有三百人,愿随将军守城。”

原本一个折冲府下府八百人,战了一月余,减员至五百。

这几日下来,就只剩下三百。

当真是骇人的伤亡率。

郭待封深深看了校尉一眼:“跟我来。”

城上时不时响起巨石轰响。

还有敌人箭雨不断洒下的声音。

对于这些危险,郭待封恍若未觉。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对于想做大唐名将,想做一番事业的郭待封来说,他在怛罗斯兵败的一刻,就已经死了。

每到夜里,眼前仿佛晃动着无数张脸。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

都是大唐的将士。

一个个或凶狠,或凄厉的声音,都在向他大喊:“你为什么遵薛礼的军令?为何?”

“我们都死了,为何你还活着?”

郭待封无言以对。

他是大唐名将郭孝恪的儿子。

早早得裴行俭看中,提拔至左豹韬卫将军。

也曾追随苏大为,在征突厥,征吐蕃时,立下汗马功劳。

以他的战功、出身、经验,原本绝不可能有任何失误。

更不可能不遵军令。

但他偏偏这么干了。

这一生,他唯一一次孟浪,唯一一次,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鬼使神差,鬼迷心窍。

一次,便万劫不复。

人生没有后悔药。

所有的家族荣光。

父辈的荣耀。

在兵败的一刻被葬送。

那段时间,他总是睁着眼到天亮。

怀疑活下来的士卒在背后偷偷咒骂自己。

怀疑死去的人,在泉下,也在诅咒自己。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还不死?”

“你愧为大唐将军!”

“你对得起身上的明光铠吗?”

无数的声音交织在头脑里。

痛苦如毒蛇般啃啮着内心。

“随我来。”

郭待封面无表情,手握着横刀,率领最后一支预备队,登上龟兹城头。

他知道,裴行俭手上已经没有预备队了。

若自己这三百人打光。

剩下恐怕只有裴行俭和薛礼亲自上城守护。

“就让我战死在龟兹城头吧。”

“这样或许内心会好受一点。”

郭待封暗自想。

隆隆隆~~

龟兹城中,战鼓突然响起。

这是唐军出击的战鼓。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鼓声了。

刚刚登上城头的郭待封和三百预备队,人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队唐军士卒冲上城头。

看衣甲,当是裴行俭身边的亲卫。

原本他们有一百人。

但是上次为了堵住城墙垮塌的豁口,折损了大半。

现在裴行俭身边大概只有三十余人。

大多都是裴氏子弟。

追随裴行俭戎守西域,打熬军功。

为首一人,郭待封记得名裴让,乃是裴行俭的子侄辈。

“郭将军。”

裴让气息微喘:“大都护有令,开城门。”

“什么?”

郭待封和身边的唐军士卒下意识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片哗然。

这个时候打开城门,是要放大食人进来吗?

数千唐军能苦撑到现在,全靠城墙之利。

若是城门洞开,以大食人的兵力,唐军瞬息便被吞没。

这并非单兵战力的问题,纯粹是数量级上的差距。

“薛将军要出城。”

裴让急道。

郭待封面容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是他没开口多问。

挥手下令道:“开城,为薛将军壮行。”

手下校尉叉手应喏。

似乎所有人都明白,有薛仁贵在,是绝不会放那些大食人冲进来。

薛仁贵,是大唐最凶猛的猛虎。

“各将士,准备好弓矢,一会我们替薛将军开路。”

“喏!”

盏茶时间后,伴随着阵阵绞盘机括的声响。

正在疯狂攻城的突厥人惊愕的发现,龟兹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已经准备亲自上阵攻城的阿史那屈度面露狐疑之色。

“怎么回事?唐人要做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

攻城的突厥人,早已有人冲向城门。

抢门!

这是突厥人的作战本能。

曾经有一个黄金的时代。

只要突厥人出战,中原人便只能龟缩躲在城里,希冀以那道墙保全性命。

所有突厥人都明白,只要冲破这堵墙,冲入城内,便可以自由的烧杀抢掠。

掠夺的本能,早已融入血液里。

这是狼性。

狼天生要吃羊。

“冲啊!”

“冲进城门!”

一群突厥人已经顾不上什么阵型了,发出亢奋的吼声,如涌动的狼群疯狂的冲向城门。

开始还有些谨慎。

待顺利入城后,顿时大喜过望。

没有埋伏。

没有机关。

就这么简单的入城了。

“城破了城破了!!!”

无数狼一样的欢呼吼叫着,直冲上天。

阻挡突厥人和大食人一月余的龟兹城,居然就这么被冲破了。

踏踏踏~

突然,一阵沉闷的敲击声,进入突厥人的耳中。

那些冲入城的突厥人惊愕的发现,在城门另一头,在长长的大道尽处,不知何时多出一队骑兵。

大唐玄甲精骑。

当先一员大将,一身血淋淋的明光铠。

由于被血溅得太多,金色的甲胄已经被血涂成暗紫色。

马上的薛仁贵一脸冷漠,拉下覆面狰狞鬼面。

轻夹马腹,左手执枪,带着身后的一百唐骑,向着涌入城门的突厥人,提起马速。

踏踏踏~

巨大的马蹄,敲击着地面。

战马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气雾。

这一队唐骑,面具狰狞,仿佛自地狱杀出的魔王。

“是薛仁贵!”

“是薛仁贵!!”

“薛仁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