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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载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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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载驰】

----------------------------------【文题释义】--------------------------------

载驰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而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而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许穆夫人名义上是卫宣公与宣姜的女儿,事实上乃卫宣公之子公子顽与宣姜私通所生。她有两个哥哥:戴公和文公;两个姐姐:齐子和宋桓夫人。年方及笄,当许穆公与齐桓公慕名向她求婚时,她便以祖国为念,惜不得成功。她嫁给许穆公十年左右,卫国被狄人所灭。不久,她的姐夫宋桓公迎接卫国的难民渡过黄河,计男女七百三十人,加上共、滕两个别邑的人民共五千人,立戴公于曹邑。戴公即位一月而死,夫人“闵卫之亡,驰驱而归,将以唁卫侯于漕邑,未至,而许之大夫有奔走跋涉而来者,夫人知其必将以不可归之义来告,……乃作此诗以自言其意”(《诗集传》)。

乱世红颜,少绾和许穆夫人何其相似。

----------------------------------【正文】-------------------------------------

很久很久的后来我造访白止的青丘之国,与凤九一起坐在狐狸洞后的高台上看着那一树如锦的桃花和她一直最爱的青丘的日落。她说若是要长久地等待一个人,就不能畏惧一个人看日落的孤独。

她听我说起那些过往,神色很是认真。

其实很多人没有办法想象我们这些上古神魔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或许当凤九识得东华时,他已经是太晨宫里瑞气十足的尊神;她不曾见过东华年轻时的冰冷与戾气,杀戮与彷徨。听我说起东华的曾经,她笑说那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却又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在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里,南荒的戈壁和草原似乎永远长扬着烈烈的大风。偶尔东华叼着一根草杆,听我就着这样的西风朗月与他纵论天下大势,最后都是冷冷一句:“把这么多原本和你无关的人挂在心上,不会累吗。”

是论断而不是疑问,这似乎是我的前半生最好的注脚。

当年的我始终对父神如此关注这样冷心冷性的东华感到不解,他似乎从来都为自己活得强大而恣肆,让我羡慕却不向往。

我一直在做自己,却总是为别人而活。

可是凤九终究是懂得东华的。她从不会像白浅一般感叹不曾在最好的年华与他相遇;她说有些故事是用来亲身经历的,有些过往却是用来感同身受的。

她只是问,少绾,你会不会觉得疼。

她实在太通透。除了她,我不知还有谁能穿透东华万年的寂寞。

凤九这般年纪时,我却不能像她一样一心一意的爱一个人。你看,这样多的一字,需要多好的福泽与造化。

十三万岁那年,魔族又试图来拔神族家门口的白菜,以至于我呆在水沼泽都十分的不安稳。

事实上作为魔族的一员,那颗白菜的最终归属我觉得仍然是存疑的。

事情是这样的。二十万年前神魔二族字斟句酌地签下合约,两国边疆,以菩提河道中界线为界。此后菩提河西岸神族代代繁衍,菩提河东岸却是魔族生生不息。虽说当地的住户并没有那个能力横渡浩浩荡荡的菩提河去拔对面住户家门口的白菜,可是神族好事,约莫十几万年前在菩提河的中界线栏上了一条玄铁打造的沉重索链,纵贯整个菩提河道,以至于此后菩提河上行船都是自发的双向一车道,统一在神族的岸上拉纤扬帆,在魔族的河上随波逐流。

可是上古四时不明阴晴无定,十万年前某几个年头天地间降下一场无休无止的豪雨,淹得人们不得不宿在自家腌咸白菜酸萝卜的大缸子里,而且潮湿得身上几乎发了霉;后来不知为何豪雨终于渐渐止息,魔族的解释是因为我从蛋里破壳而出,天降祥瑞;而神族则坚信是父神母神以自身的修为化解了这一场浩劫——墨渊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降生的,由于母神动了胎气,生生多在母神的肚子里耽搁了好几年。

等到旱地裸露出来,人们晒干自己身上的霉斑并且拿出仔细包裹在油布里的白菜种子开始了新的劳作之时,有一部分的两族人民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该上缴哪一族的税钱了。

原因很简单,菩提河的中游改了道,向东边的魔族移了那么几移;但神族的玄铁大链,虽然被淹得锈迹斑斑,终归还是挺立在了老河道的中央。

于是二族的高层就此事展开了磋商。魔族的使者表示你看那条玄铁链,是你们神族自己勒在老河道中界线上的,那么这个国界是你们自己承认的,新河道多划给西岸的土地神族就不要想了,咱们继续照着以往的方式过日子多好?可是神族的仙使们拿出合约指着“菩提河中界线为界”的条款,说当日签下的协议如此,并没有说是旧河道新河道,这地就划给我们吧。

这块地本身不是多大,拼拼凑凑勉强也及得上一个水沼泽学宫;可是这是尊严问题不容侵犯,于是这块原本无名无份寄信连地址都不知道该怎么写的土地当夜就有了一个佶屈聱牙的地名“嬅囿泽”,且时年仅一万岁的我难得和庆姜同仇敌忾地发布一条凰令宣布“嬅囿泽自古以来便是魔族的土地”,当然,没有诅咒的效力和对象;但我们能做的神族也能做,他们当夜印刷的地图上便把这一块土地极为精致地勾勒进版图,并且取了个很符合他们神族审美的名字叫“倩云滩”。

所以现在我看着军报和密报,不知道是该为这样纠结的局势头疼呢,还是该为时时切换“嬅囿泽”和“倩云滩”的地名而头疼。

本身两族也是不想为这么一块小地方大动干戈,所以这事情也就拖了将近十万年没有加以解决;神族认为本地人民使用着神族的倩云滩自然要交土地税,而魔族继续依着往常的例向盛产白菜的嬅囿泽征收白菜税。

只是近来神族宣称倩云滩的百姓都已经被神族的生活习俗同化完毕,如果魔族继续对他们行使管辖之权并且继续对当地的特产白菜征税,人民就将爆发严重的起义。魔族也深知神族近年来借着地利之便暗中往嬅囿泽移去不少战力;南荒缺蔬菜征收白菜税,和神族的土地税又有什么区别?所谓起义就是个幌子;不过反正名义上只是镇压下自己的人民,于是三十万大军悍然压上边境,扬言应战。

其实之前两族也爆发过不少次小规模战事,多半是由于庆姜对父神失了应尽的礼数。这些战事神族有道理可依,且我也觉得颇无聊,倒还没什么人找我的麻烦;但这次明显是神族蹬鼻子上脸揩本祖宗的油,水沼泽学宫里神族的那帮少年们却开始义愤填膺地指责起我背信弃义来。

这种思想煽动的小巧,神族还真是颇有一套,本祖宗服输。

饶是父神和我关系再好,在这些时候向来是避嫌不见面的。我虽然不是神族人定义的“没文化的野丫头”,却着实比一般人都要笃信武力;虽然不能纠正神族少年们的思想狂潮,打一架却从来不会迟疑。战事即将打响的某一天,我正准备白日去课堂上应个卯,晚上就背起我的包袱回南荒打架,一大早难得在宿舍里醒来,却看见门外涌动着一大批白色的身影,正是神族的那群白痴,无组织无纪律地嚷嚷着要绑了我去做人质。

这种程度的绑架能成功,东华的糖醋鱼就能成为人间美味了。

父神手下的青年才俊还真是德才兼备教化万民。我冷笑一声,祭出天火直直在人群中烧出一条路来。明晃晃地光芒一路上不知道灼伤了多少双眼睛,烧焦了多少白衣和皮肉,而且遇水只会更加热烈——他们无礼意图绑架在先,便是父神也不能责罚阻挠。

看见这一幕我还真不想走了。

这帮神族渣滓却在叫骂抽噎中纷纷让开。墨渊一袭白衣,墨发飘舞,缓步而来。

身无兵刃,指尖拈着一卷书册,显见是来与我讲和的,周遭神族却仍然在他此时威严的环视下自觉地噤了声;

其实若论神道的继承者,非墨渊莫属。此时他神色平静坦荡地自混乱的人群中与我对视,风姿卓越令我也暗自喝了一声彩。

面上却是一片冷肃,我指尖印伽微动,天火便险险欲向他烧去:“墨渊神君,你也是来绑我上城楼的吗?”

他神色肃穆地对我施了一礼道声抱歉,转身对着神族们朗声道:“两族相争不斩来使,神族的儿郎们,你们太也失了体统!”

神族们虽不忿,也不敢驳他的话,因为他的意思兴许就是父神的意思。所以这些礼法最是无稽,哪有拳头硬说了算来得爽快。

墨渊又转向我,伸手微微一引:“还请帝尊收了法器,容在下带您离开此地。”

我较他在族中地位高得多,他此时倒是礼数周全。我急着回魔族,于是微微颔首,随着他步出人群。关系匪浅的人此时却只能以这种方式相对,我觉得挺可笑。

素日离开水沼泽的芦苇荡中,又是一年芦花白头的时节。

我们之间横亘不去的差异第一次被放大在面前,却都只有沉默。今后这样的场景或许会重演无数次,谁又说得清呢。

他注视着我翻身腾上一朵乌云,低低道:“少绾,战阵之上我们便是敌人。你……万事小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我没有回头。

良久,身后隐隐有琴音破开千里的乌云隐隐传来,是太古遗音鸣珠溅玉的音响——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都说这是送女子回乡时的歌谣,每每听到这样委婉的调子,我却总固执的认为,这是目送着心上人远嫁异乡的哀歌。

如今墨渊奏起这支惜别的曲子,却自有我喜欢的悲怆和恢弘。乐舞一道,他从来都是我的知音。

五万年的交情,任谁的心都不是石头。我们送走的,不仅仅是一个有些故旧的朋友,更是一段无处安放的时光。

八万岁的时候他随我去南荒,焦红的戈壁岩石后说起“一万岁时就听说,魔族始祖女神是天生的将才。那时我在神族总被誉为奇才,大约心目中能和我并驾齐驱的,也不过一个你罢了”,我笑答“所以见到我必然是让你失望了”。

九万岁的时候他递过帮我罚抄的五遍佛经,而后撑起一把乌木雨伞走进斋外蒙蒙雨中,声音淡淡飘来:“今天再不交上去,明天难道要我帮你抄十遍?”我厚颜答:“这个比笔记有用多了,以后不用帮我记笔记,帮我罚抄就好了!”

十万岁的时候他刚刚历过飞升大劫,却自己跑进我受罚的璇玑阵中带我出来,劈头盖脸把我训得恨恨然没有拿出那朵偷给他补修为的灵芝,反而跺脚嚷他:“墨渊,你一点也不适合管别人,你只会把自己搭进去,谁让你生来就是保护别人的料子!”(事件详见《枕上书》少绾番外)

十一万岁的时候神族魔族关系紧张,他拍着那张黄花梨木的课桌与我对峙:“你们魔族为什么总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我祭出朔叶枪冲他叫嚣:“总好过你们那些娘娘腔的礼义廉耻!”

十二万岁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和我冷战,半夜我循着琴声找他和解,却听他淡淡道:“少绾,你说的对,我成不了东华那样的统治者,我只想做四海八荒的庇佑者而已。”而我笑说:“难得你告诉我你知道该做什么。”

……………………

乐莫乐兮深相知,悲莫悲兮远别离。这并非最后的离别,我却感到这五万年里似乎触碰了一些不能触碰的禁忌。

墨渊说我的好奇心太过强烈,强烈到总是靠近自己最不应该靠近的东西,所以永远走不出哪怕最简单的阵法。他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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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无论被叫做嬅囿泽还是倩云滩,临着菩提河的这方寸土地,始终是平坦而肥沃的。此番成为杀伐的战场,也是前所未有的事。魔族嗜血,我素来认为饱饮鲜血的土地定能长出更为繁茂的花朵,战前偶尔与墨渊论及此事,他却对这番论断不以为然。

“要么神族就不要应战,不然就不要对我们提这假惺惺的仁义道德。”这是那番论辩我甩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挂着个副统领的衔做着正统领的事——正统领,所谓的魔族宿将姜岐年届二十余万岁,并且心态和年龄出乎意料的非常等称,领兵作战锐气尽失,不过想着如何逃避责任而已。我抵达前线当日神族的部队已经开始在菩提河西岸安营扎寨,而姜岐的计划,居然是双方隔着菩提河对垒。需知战场嬅囿泽在菩提河西,若是每次都需渡河与神族短兵相接,这仗也没法打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就不信姜岐没想过。我当夜提着一把大刀冲进姜岐的大帐时就明白,老家伙深夜之中主帐居然守卫全无灯火通明,不过就是在等我愿者上钩。此后若是我领兵赢了,自有他提携之功;若是输了,便是我不敬主帅擅夺兵权。

军机不可失,本祖宗忍了。

我原本的计划,是直接三十万大军悍然压上神族边界,趁神族还未集结完毕,就速战速决撕开一条战线好顺便从神族手上能抢一点是一点——对付神族我们的优势就是一种主动进攻的进取姿态;只是此番主帅如此窝囊,我便也只有先老实守住嬅囿泽再说了。

带着五万兵马渡河而去的时候,我看着菩提河泛着黄色的波浪想着这个举动不知是不是庆姜的授意。若真是如此,庆姜便是担心我军功卓著更不好控制,才出此下策——不过,他一向并不是如此拿战事当儿戏的人。或许不过是因为我资历不足不足以服众,领兵又素来戾气过重,才找一个沉稳的将领来制衡,只是这人选,忒也不济。

这次父神并没有派墨渊来前线,令我有些诧异——不过理由也可以想见。倘若两个将领太过熟悉,阵前你来我往地拆解半天胜负不分失了锐气,这仗也没法打了。只是我有些失望,原本指望能与墨渊阵前对垒分个高低,此番怕是没有机会了。

两军对垒数日,战局便很是胶着。嬅囿泽不过尺寸之地,仅仅容得下双方十万人对阵于此。镇日里人喧马嘶鸡飞狗跳,好不欢腾。神族除了第一日向我们叫阵,毫无进展的厮杀一阵之后,竟然就始终高挂免战牌——偏生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去夷平神族的大营。

我觉得,他们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在那个最好也是最差的年代,他们可哭可笑,恣意妄为,高歌相合,因为那个年代被就是一个狂乱的年代。乱世,乱的是人心,是感情。他们终知道有一天他们会在战场相遇即使不愿。乱世,不是一个对的时间,神魔,不是一个对的人,水沼泽不是一个对的地方。他们没有在对的时间对的地方,遇上对的那个人,注定不能让感情就像行为一样恣意妄为。乱世终有终结,可惜或许是她没有等到那个时间,或许也是他没有认真等下去,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终其一天再相遇,那便是对的时间对的地方,即使人心不古,岁月不复。

乱世佳人,大抵便如同少绾这般。

血可洒,情可有,却不可诉。

------二货的二感想。

庆姜此番的书简态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直言兵力不足是姜岐失职,让我尽量速战速决。毕竟二十五万人隔着河什么用都没有还空耗着军饷,我觉着他多半有些心疼粮草。居然还没头没脑地提了一句,说回到磬城找我有要事相商。

“嗤——”这就是我看见这封书信时的态度。

我也在等着什么。神族既然认定我们背着菩提河扎营退无可退是大大的不利,本祖宗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不利。

其实每每思考神族的下一步举动时我总会思量倘若对方主帅是墨渊又会是如何的情况,然后觉得神族现在的将领和墨渊相比实在是太弱了,敢情朝中无人的,并不只有魔族。不想让魔族占了这块地方是吧?这三个月阴雨缠绵是吧?嬅囿泽泥泞不适合作战是吧?反正你们也看不见菩提河的水位是吧?

我请姜岐派了一支队伍在菩提河魔族的东岸筑了一道高堤,也算是造福一方;又在上游筑了一道坝,将近些天的水流尽数囤积。

在我准备开闸放水的前一天接到战报,说鬼族开始在魔族北方趁火打劫;庆姜长子伯桓已经亲自上了前线,兵力略微吃紧。而此时神族的副使正坐镇在鬼族的大紫明宫;前两日方才谈判妥帖返回神族的正使,正是父神嫡子墨渊。

枉我惦记了你这么些天,敢情是干这个去了。作为对手我也不得不赞他一句干得漂亮,可惜墨渊,这个战场上你还是慢了一步。